“寒堆泰岳千層雪,清繞方山十里淞”。
立于泰山之巔,蒼茫皚皚冰寒天,掬一捧無瑕的白雪,傾入釜甑,萬籟俱寂中,靜聽汩汩水沸,輕啜裊裊茶香,暫忘卻世中事,且閑談茶與雪情融。
一場雪落,萬籟俱靜。天地渺茫,銀裝素裹,山林寂靜,遠(yuǎn)方山黛,近處墻紅,廟檐堆雪,樹掛霧凇?;馉t正紅,茶湯沸烹,閑情尚濃,邀賢約烹,一覽眾山,指點(diǎn)蒼穹,聊寫浩蕩堅潔,志趣高弘。
觀雪寫高潔
古之高人逸士,往往喜弄筆作山水以自娛,然多寫雪景者,蓋欲假此寄其歲寒明 潔之意耳,若王摩詰之《雪溪圖》、郭忠恕之《雪霽江行》、李成之《萬山飛雪》、 李唐之《雪山樓閣》、閻次平之《寒巖積雪》、趙承旨之《袁安臥雪》、黃大癡之《九峰雪霽》、王叔明之《劍閣圖》皆著名今昔,膾炙人口……
——文徵明《關(guān)山積雪圖》卷題跋
雪霽后,寫得天寒木落,石齒出輪,以贈賞音,聊志我輩浩蕩堅潔。
——惲壽平《南田畫跋》
夏圭 《雪堂客話圖》,山林房舍為皚雪覆蓋,寒氣襲人。雪后欲融未化,冬季沉寂的大自然蘊(yùn)藏勃勃生機(jī)。
明 沈周《騎驢賞雪圖軸》(局部) 高士騎驢緩步溪橋賞雪,童子折梅尾隨,層巒迭嶂,一片孤寂。忽有書聲振于林樾,但見層林中有樓宇,兩高士烹茶執(zhí)手笑談,景色平遠(yuǎn)曠蕩,幽郁淡雅。
掃雪味真趣
唐 白居易《晚起》:
爛熳朝眠后,頻伸晚起時。
暖爐生火早,寒鏡裹頭遲。
融雪煎香茗,調(diào)酥煮乳糜。
慵饞還自哂,快活亦誰知。
酒性溫?zé)o毒,琴聲淡不悲。
榮公三樂外,仍弄小男兒。
慵饞晚起,從“融雪煎香茗”中體悟悠哉生活的本真情趣,“快活亦誰知”。
宋 陸游《雪后煎茶》:
雪液清甘漲井泉,自攜茶灶就烹煎。
一毫無復(fù)關(guān)心事,不枉人間住百年。
雪落空蒙,鋪天蓋地,化作雪乳甘霖,滲透井泉之中,詩人遙襟甫暢,逸興遄飛,攜茶灶,帶器局,于雪中烹雪煎茶。沫餑豐腴比雪白,碧英透香甘冽清,此時可以拋棄塵慮,不關(guān)心事,專注嗜茶,也不枉來世間走一回。
清 鄭板橋《滿庭芳 贈郭芳儀》:
白菜腌菹,紅鹽煮豆,儒家風(fēng)味孤清。破瓶殘酒,亂插小桃英。莫負(fù)陽春十月,且竹西村落閑行。平山上,歲寒松柏,霜里更青青。乘除天下事,圍棋一局,勝負(fù)難評??唇痖滋窗澹垒吙v橫。便是輸他一著,又何曾著著讓他贏!寒窗里,烹茶掃雪,一碗讀書燈。
寒臘,雪后,小廬,儒士一位,無童仆,自烹茶,自掃雪,夜半燃燈,詩書為伴,這種生活態(tài)度是看破了功利之后才有的曠達(dá),閑適。當(dāng)然,此境此景確實也清苦之極,但卻也是樂在清貧中,不消減雅趣。
融雪得天泉
選擇以雪水烹茶,并非故作風(fēng)雅,是建立在古時茶人對于雪水的認(rèn)知
明代田藝蘅在《煮泉小品》記載:“雪者,天地之積寒也”。并引用《汜勝書》“雪為五谷之精”的佐證,“是靈雪也。”且又引用北宋詩人李虛已“試將梁苑雪,煎勛建溪春”的詩句,認(rèn)為“是雪尤宜茶飲也。”《本草綱目》中對臘雪亦有清熱解毒,舒筋活血等功效的記載。
屠隆的《茶箋》,論及“天泉”:“秋水為上,梅水次之。……雪為五谷之精,取義煎茶,幽人清況。”屠隆把雨水、雪水都?xì)w為“天泉”。雪融之水甘甜、清冽,用以煮茶可以提香引味。
「雪水尤不宜」
明人程用賓《茶錄》中對雪水不認(rèn)可:“雪水,性感重陰,不必多貯,久食,寒損胃氣。”
同樣明代茶人羅廩在《茶解》總結(jié):“瀹茗必用山泉,次梅水。……雪水尤不宜,令肌肉銷鑠。”認(rèn)為泡茶首選還是山泉水,而雪水不適合泡茶,會傷損身體。
烹雪有佳味
雪水烹茶,其湯色清明,香氣高雅,滋味清冽,元代詩人陳基就有“雪勝玉泉茶勝芝”的感觸,口感絕佳。
明人高濂在《掃雪烹茶玩畫》亦記:“茶以雪烹,味更清冽,所為半天河水是也。不受塵垢,幽人啜此,足以破寒。”
李漁在《煮雪》詩中同樣詳細(xì)描述雪水烹茶之味:
鵝毛小帚掠干泉,撮入銀鐺夾凍煎。
天性自寒難得熱,本來無染莫教煎。
比初雖減三分白,過后應(yīng)輸一味鮮。
更喜輕煙浮竹杪,鶴飛不避似相憐。
清代震鈞《茶說·擇水》中記有:“雪水味清,然有土氣,以潔甕儲之,經(jīng)年始可飲。”
掬雪擷梅煮粥
宋代林洪《山家清供》有記載“暗香粥”:“掃落梅英,揀凈洗之,用雪水同上白米煮粥,候熟入英同煮”。
詩人楊萬里《寒食梅粥》:“才看臘后得春饒,愁見風(fēng)前作雪飄,脫蕊收將熬粥吃,落英仍好當(dāng)香燒。”
【云水間。拾記】寒食梅粥
冬月冬臘色香綻,
登山不忍偷馨顏。
潤洗俏嬌待湯沸,
可佐茗粥嘉味煎。
晶透白瑩糯粒取,
浸淘時候適宜軟。
惜瀹滇紅滴甘露,
融雪和米文火煎。
爐紅焰起香盈滿,
銀匙徐攪金雪泛。
紅杞黃蕊泌精華,
也吟古意盛粥碗。
岱岳極頂,掬雪融水,以臘梅花、晶米、糯米、泰山女兒茶、古滇紅茶湯、白砂糖、慢火煮粥,一碗梅粥,可暫除乏充饑也。
辯證可觀見
古時掃雪烹茶,擷梅煮粥,固是風(fēng)月無邊,風(fēng)雅無限。但畢竟是時過境遷,現(xiàn)代生活的環(huán)境和生活空間已經(jīng)發(fā)生天翻地覆的變化。古代環(huán)境比現(xiàn)在好很多,收取雪水飲用可有保健調(diào)養(yǎng)的功效。而現(xiàn)代空氣質(zhì)量較差,空氣污染嚴(yán)重,雪水不可飲用。融雪烹茶需細(xì)講究節(jié)令、環(huán)境和烹用技法(環(huán)境潔凈和高山融雪,建議也是小有嘗試即可,切記不能過多飲用)。
為著附庸風(fēng)雅而東施效顰,用含有各種污染物的雪水泡茶,非但沒有絲毫風(fēng)雅可言,只恐怕禍不遠(yuǎn)矣。當(dāng)下有志于茶道生活美學(xué)的我們,不需依樣畫葫蘆學(xué)陶谷當(dāng)雅士,更不必羨慕大觀園里的妙玉,而是要學(xué)會文人傳統(tǒng)的生活智慧、生活態(tài)度、生活情趣。
且做一個立于自己生活現(xiàn)實的趣人,一杯茶在手,可看庭前花開花落,可賞路上風(fēng)花雪月。可浮生若夢,,可俗里解渴,可匆冗奔波……在縷縷茶香中,細(xì)味收藏生活所給予的美好遇見。
忙里偷閑,鬧中取靜,利名休競。有限光陰,無涯塵事,貪愛何時盡。無情烏兔,催人早老,暗里換了綠鬢。此形骸,假合幻化,算來有甚憑準(zhǔn)。隨緣度日,和光同塵,惹甚閑愁閑悶。富貴由天,榮華是命,休更勞方寸。心中無事,眼前清凈,俱是快活時景。你若待,般般稱意,耐心。——宋 《永遇樂》
丁酉歲首,因著“掃雪烹茶”詩情向往,情趣踐行而攜爐背器,步山雪路,登石雪階,艱歷十八盤,至泰山風(fēng)雪極頂,再翼翼驚心從天街而慢步落塵間。所為何哉?淡薄茶湯而在乎于烹茶歷程,輕視艱險而在乎于沿途仙美佳境。
慢,不是無所事事,無所目的,而是冗中休憩,慢時間、慢節(jié)奏、慢動作,慢心境,于慢中再思慮、再從容、再厚積、再存誠,再啟續(xù)程。
【云水間。拾句】半日仙
半日塵俗半日仙,半日勞辛半日安。
半日澀苦半日蜜,半日枯平半日禪。
半日如水半日瀾,半日平步半日險。
半日順意半日坎,半日功極半日散。
半日纏困半日歡,半日消沉半日煉。
半日持志半日松,半日克己半日儉。
無怪半日懈怠慢,慢因慢事老來艱。
無須半日無閑憾,后果半日有驕還。
半日復(fù)半莫懈松,半日功極天瑞添。
否極泰來,禍兮福所倚。今日五時辰步升天界,四時辰訪仙,四時辰步落塵還。仙也塵也,塵中耐力功業(yè)歷情,仙里情懷放適詩畫!有仙境情懷,有塵凡恒志持業(yè)。二者不沖,能俗能仙,能高能低,可仙可凡,可因事業(yè)通霄不寐,可因樂美脫塵辟谷,二者不克也。無佛無道,無儒無俗,亦各轉(zhuǎn)因焉。吾是吾,吾志吾恒,彌久不輟。高德聊記于泰岱融雪烹茶后。